【尔晴】恶女的本愿23——前尘往事不过酒一壶

    一晃而过,到了成亲前的第三日。


    成婚前男女不得相见,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富察傅恒了,半月内都是待在光线灰暗的闺房里,支着头看着窗外的柳树。日子像是许多张一模一样的画稿,每日翻来翻去,也不见得有任何变化。


    喜答腊府的其他人倒全是满满的喜悦之情。有时,她看着他们脸上的笑,很想对他们说“别想着能富贵了,你家小姐都快当寡妇了。”


    今日,依旧是微微燥热,窗外有流风吹过,柳枝的软叶轻轻打着颤。


    尔晴难得在镜子前细细梳妆。这日下午她和喜答腊夫人定好去白马寺上香合八字。按照所计划的,也该是她遇上刺客的日子。


    阴谋诡计,后宫女人做起来并不困难。太妃还是怯了,于是她便是自导自演。


    马车一路颠簸,尔晴静静思索着那些脏事的时候,突然有些叹息。


    人确实还是无情无义些好,没有软肋就不会死得有怨气,也不会感受到难过和背叛。


    她不是为傅恒惋惜,只是自觉这并不是一个非死不可的选项,甚至连生死的可能性都不是一半一半。


    这么想着,在安排的人撩开帘子说委屈她去山洞里呆一会儿时,她摆了摆手。


    “我不去了,你随意找个婢女罢。”


    她从不相信他会来救她。对于他厌恶自己这件事,像是刻进骨子里。或许她根本不能借此杀了他,不过嘲讽一番他的虚情假意也是挺好。


    之后,她便是在西市的客栈里,坐在榻上,就着小窗外的树看了一下午。直到伸手不见五指。


    世上最难琢磨的就是人心。有时候,人明明知道一件事做起来毫无意义甚至会让自己利益受损,却还是愿意去做。这似乎是一种不做,便会后悔终生的感觉。


    像是为爱人殉情的男女,像是为了自由一跃而下的皇后。


    尔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,或许是想让那种被厌恶的认知更深刻一些。


    总之那晚她从客栈出来,还是走了去荒山的小道。


    将近半夜,空荡的林子里没有人烟,听见那树叶被吹得哗哗响的声音。


    以往她并不害怕走夜路,但上次假山出事后,她还是有了些防备。命不能总是让别人保护的。她默默将袖子里的匕首拔了出来,背在手后。


    这是她今日从墙角堆着的聘礼里随意拿的,说不上喜不喜欢,就是镶满了宝石,看起来俗得富贵。


    这晚倒很是安稳,一路走至山洞处。


    四处安静得诡异,半点不像有人的迹象。


    顿了顿,她还是撩开藤蔓,内里黑洞洞一片,迎面还扑过浓烈的血腥味,地上有几个躺着的人。


    该是那些官兵来过了,傅恒确实没有过来,否则,这里该是只有他的一具尸体。


    其实这局她本来就做得不好。没有贼人会特地留下腰牌,还放一个婢女去报信。他不笨,当然就不会过来。


    但并不妨碍她心里的嘲弄。


    看,当日海誓山盟说着保护的人,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。虚伪至极。


    再次嘲讽一番自己一时脑热过来的举动,她垂下手,转身离开。


    今夜没有月亮,也没有星星。


    她也没有带灯笼。抬头看着天和低头看着地皆是一片漆黑。


    回过身,却是撞上一个什么东西。


    鼻子碰上坚硬,她痛得捂住。眯着眼辨认这黑影是人还是什么的时候,一股血味就涌过来裹住她。


    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人,他身上有血,不知是自己的,还是别人的。他一把抱着住她,其实更该说是钳制,她额头被硬靠在他胸膛处,温度很是熟悉。


    在他说话时,她算是彻底认出了他。


    “你...”


    隔得很近,眼睛适应黑暗后,勉强能看见些什么。她昂头,就看见他瞪着的眼睛,是一种很不甘的眼神。


    心绪有些复杂,她想到了很多可能,就是从没想过他来了,却没有死。


    能为了一个人不要命地过来,最后发现是一个陷阱,确实是该生气的。如果他知道连让他过来的孩子都是不存在的,怕是会直接掐死她。


    傅恒张口,想继续说什么,但下一瞬,耳边就是刀刃刺进肉里的声音。


    尔晴袖子里的匕首没进了他的腹部。


    她面上半点没有变化,还是那么无辜地看着他,“你还没死啊?”


    现在尔晴可以坦然解释自己的一时兴起了,那就是女人的知觉,为了彻底杀死他。


    他捡了条命不走,还敢过来找她,不就是送死吗?其实从那天她将簪子刺进他脖子里,他还敢和她私通,就已经是找死了。


    手里慢慢染上湿润的液体,血腥气更加浓郁。她想着要不要拔出来,再来一刀,那颀长的身影已然直直向内倒去,两人一齐摔在地上。


    山洞无愧于它的称呼,地上并没有什么杂草软物,全是硬石。脑袋撞到地上的咚声,和刀刃再次深入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。


    或许,一切故事就是在山洞里开始又在山洞里结束,血腥的往事便是这样子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想起来。


    并不像话本中那般头痛欲裂,很平静,后脑勺缓缓淌出血,她看着身上人的眼睛,桩桩件件晃过脑际。


    明白了那汹涌杀意的来源,也猜出了他喜怒无常的理由。


    她当时想,她真的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人。再来一次,为什么还敢见她。


    晚风习习,从石缝中吹入,声音像是技艺不精的歌姬弹的琵琶,呕哑嘲哳。


    点上地上的灯笼,洞内亮堂了些。


    有些人,命确实很硬。


    尔晴迷迷糊糊都要昏过去了,傅恒除了脸上没什么血色却还是神色清明。最后将她挪到了茅草边。


    她和他靠在石壁上,隔着几尺的距离,望着那暖黄的光,谁也不说话。


    尔晴是头昏沉,不想浪费力气说话。傅恒则是对于上辈子的人不知道说什么。


    一无所知的人,他还可以说重话。


    那个救姐姐死在荒山的人,他想不出可以说的话。好话,坏话都不合适。


    这般,两人便静静和尸体坐了几个时辰。


    傅恒合上眼,想歇一会儿时,手却被冰凉的器物戳了戳。


    “知道我想起来了,你不想杀我吗?”尔晴将手里还带着血的匕首递过去。


    “我也挺想杀你,可是没力气了,不如我们猜拳吧,谁输了谁自绝。”


    对于这段恩怨情仇确实很难说谁更过分,或许天知道。


    她话音轻飘飘的,像棉花一般是很没力气。


    傅恒仍是靠着墙没答话。尔晴便当他同意了。


    “那开始了。”


    她在袖中握住拳头,数三二一后,晃晃比出一个剪刀。


    只是刚伸出,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,那两根手指又被按了回去。


    “你不累吗?”傅恒睁开了眼,没有焦点地看着洞外,“我很累了。”


    活了太久,那些激烈的情感就是很疲惫。


    尔晴看了他一眼,他眼睛虽是睁着,但里面却空洞得没什么感情了。他已经和她很像了,像一个行尸走肉。


    她不说话了,将匕首扔给他,躺了回去。


    她一向不能去想以前的傅恒,那是她曾经喜欢的人,想一想,就会带出一种负罪感。


    后脑勺还是泛着痛感,只是血已经不流了。她歪在茅草上,准备睡一会,却又听见那个说话声。


    “还回去吗?”傅恒朝她伸出手。已经快到第二天了,一夜不知所踪,对名声很不好。只是她似乎一贯都不在意这些。


    尔晴顺着那手掌看去,从红色的血迹扫到袖口,再到他的下颔,上面已经长出黛青的胡茬。


    这个角度的画面像极了那天她躺在石床上看着他帮她洗衣角的样子。


    扔匕首时,她想过,若是他敢说一句“我原谅你了”“我不恨你了”之类的话,就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。


    负罪与否是她的事,便是她错了,也绝对不需要他的原谅。


    太虚伪和无私,只会显得别人更肮脏。他自己也不是半点错都没有,凭什么站在制高点宽恕她。


    但是,他没有说那些话。他说“回去”。


    这似是代表了很多层意思。


    还回去吗?


    还和他成亲吗?


    还要杀他吗?


    她问了问自己,好像是不能拒绝的。她也不想拒绝。


    时间在静悄悄的山洞里缓慢地流逝,他仍是静静看着她。最后她没去牵那只手,却抬脚踢了下他的腿。


    “脚崴了,背我回去。”


    树林里的乌鸦被浅浅的脚步声惊得从枝头跳起。


    傅恒身形也不是特别稳,但还是蹲下将她背了起来。


    靠在他肩膀上,尔晴拿着从死人腰上顺来的酒,一口口抿着。


    他走得算是平稳,但她的视线还是摇摇晃晃,酒也洒出不少。


    路过她死时的那片林子时,她偏头看着他,问了之前就疑惑的问题:“这次你怎么过来了?”


    她不再认为他是在乎孩子,上辈子也没见他在乎。


    因为,我很担心再一次看见你死在那儿啊。


    傅恒这么想着。


    在看见报信的婢女时,他就知道她在骗他了。


    只是一点点的可能也是会成真的,当时他不觉得她会死,她便是死了,死得很惨。他已经不再愿意去赌那种可能。


    但这到底不必让她知道,半响,他只是问道:“那,你为什么还来荒山呢?”


    这是一个好问题,尔晴想了会儿,没答,继续灌了口酒。


    一直走到西市的路口。傅恒才又开口:“上次...”


    他想同她说一下那个雨天的事,那是他很多年没能说的话,但只吐出两个字就被截住话头。


    带着酒气的话:“你上辈子活到多少岁了?”


    他顿了下,道:“六十多。”记不清了。


    尔晴陡然笑出来:“你猜猜我活了多久了?”


    她有些醉了,掰着手指数像是和人比谁更厉害:“几百岁了,我比你活得长好多。”


    所以,那天发生了什么,今天发生了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。这并不是很圣母地原谅,那些事横在中间,他们永远都不会原谅对方。


    只是太久了,久到那些人都不在了,生命漫长而无趣,这些爱恨真的很不值一提了。杀不死,就算了。


    “这辈子,只有你记得我了,也只有我记得你。”她侧头压在他脖颈边,轻声道,“所以要是这次回去我们都活着,这辈子我对你好一点,你也对我好一点,好不好?”


    无关爱与不爱,只是这个时候的感觉真的很好,那就没错了,就这么一直下去,一千多年能有多少这种安稳的时候呢?她们都经不起折腾了。


    很久,没听见傅恒的回答。她合上眼,有些想睡了。


    这时,脸却是一阵微麻。


    “嗯。”


    声音的震动从他的脖颈传到她的脸侧。


    她想自己可能是真的脑子摔坏了,心里像是很轻,她呵呵笑出来,但最后又觉得好难过,趴在他肩头就哭了出来。


    但没有声音,傅恒感觉到衣裳有点湿润,才发现她哭得凶猛。


    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


    抬眼是一派模糊,男子侧过来的脸也看不清,她摇了摇头,再次将头埋衣服里。


    过了会儿,闷闷道:“我在想,下辈子再也不想遇见你了。”似乎人生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事,她为了那个人变得很恐怖,她并不是不想成为那种善良的人。


    远处药房外悬的灯笼轻轻晃着,傅恒看着那光亮道:“我也不想再遇见你了。”他们的相遇确实只是给彼此带来痛苦。


    所以他们只有这一世的几十年了。


    尔晴听着却不生气,蹭干了眼泪,将酒壶递过去:“那下辈子我们都不要见面了。”


    话没有任何情感的修饰,是真心话。可能是哭过的原因,微光下她眼睛难得有些晶亮。


    傅恒将酒壶接了过来,喝了口,道:“好。”


    相爱的恋人们在定下心意后总是互相许诺永生永世。只是他们许诺死后再也不见。


    爱情吗?似乎是吧。没有一对恋人比他们还要痛恨对方但又以彼此为活下去的依靠。


    像极了抽鸦片的瘾君子。


    肮脏,沉迷。


    盖着月亮的乌云终于散了,圆月高悬,惨白的光很是凄冷。


    正是三更半夜,街道上行人寥寥,男子背着女子的身影被拉得老长。


    可能是真的觉得下辈子两人都能解脱,他们开始肆无忌惮说着以后的事,像挚友一般。


    “你下辈子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啊?”她问。


    “温柔,善解人意,善良的。”


    “那你呢?”他回问。


    尔晴眯着眼,仔细想着,很久才道:“温柔,有钱有势,长得好看,对我好。”


    这样的人似曾相识,那是曾经的富察傅恒,除了最后一点。


    但好像很早就不在了。现在背着她的人,却是少了第一点。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,你想要一样东西,就要放弃另一样东西。


    傅恒似是也想到了这一点,神情有些怪异,但最后也只是道:“真好。”


    他想,没有他的存在,下辈子她能找到这样一个人的。


    他也会和自己印象里善良的姑娘厮守到老。


    他们会在死后彻底忘了对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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咳,两人类似于,地球上只剩下两个人类的那种互相依赖。

没有结束,几个甜日常最后虐。最后一章会打结束章。

不喜虐的这就是结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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